上苑位京郊、地數縣，苑既有宮室園池，又兼山水林木。自七百年前燕朝初建起，歷朝歷代接手此苑，都會對之進行修繕完復，將之作為皇家狩游場所。

琳瑯與夫君，奉旨來到上苑芳華林時，見隨行伴駕的，除了新朝一眾王公大臣，還有一位容姿明麗的子。

那子，金簪束發，著靈鷲紋赤霞織錦缺袍，馭馬在守衛天子的將領裴鐸旁。

盡管距離駕極近，但面上并無謹小慎微之意，而是十分落落大方，毫無子怯之氣，手執長弓，姿筆直，好像頃刻之間，即能奔赴沙場，端抵是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須眉。

……好像……真的奔赴過沙場……

琳瑯見那子，側與裴鐸含笑低語，忽地猜到了的份。

荊州裴氏，以武傳家，世代忠于晉侯。這一代裴家的家主，是定遠大將軍裴元思，現正征討慶州等地，為大晉朝收復河山。他與夫人，有一子一。子為裴鐸，乃晉帝穆驍最為信任的青年將領。則名裴明霜，雖是兒，但承襲家風，自習武，不僅隨父兄上過戰場，還在劍關一戰中，為穆驍擋過一箭，英名遠揚。

眼前這子，應就是定遠大將軍之——裴明霜了。

晉帝穆驍，雖二十有四，但尚未正式婚娶，邊無妻無妾，后宮之中，只安置了些底下進獻的人，建朝以來，還未正式選秀納妃。

新朝皇帝的首次選后納妃，定是新朝勢力的結盟。高位妃嬪，十有七八，會出自功臣之家，而裴明霜，既是定遠大將軍的兒，又曾有舍救主之功，今日又是唯一伴駕的高門貴，在穆驍心中，應是地位不凡，想來該是新朝，最有可能為皇后的子。

穿林的春風中，琳瑯正隨意漫想著時，見騎乘青騅馬的穆驍，高高在上地，朝與昀所在，看了過來。

琳瑯現有記憶里，只在去冬那夜與新年元日時，見過穆驍，現下這次相見，是所以為的平生第三次。

從初見穆驍始，穆驍那冷厲如刀的眼神，就讓琳瑯覺得很不舒服。后來穆驍又是惡意欺辱，又是毀諾折騰長樂公府，再見這雙冷利的眼睛，除了到不適外，又添了對穆驍其人的深深鄙夷與厭惡。

想及那夜穆驍，是如何低頭屈服后，又將辱得青|樓子也不如，琳瑯心中屈辱難抑。不愿再多看穆驍一眼，垂眸避開了穆驍的注視目，并下意識地，向在場唯一信任的人靠去。

當靠往昀邊時，那冷厲的眸，似在一瞬間，更加鋒利了。琳瑯盡管低眸不見，卻仍有如芒在背的刺痛之，好在，這令人不安的覺，只有一瞬。下一刻，冷冷看著的穆驍，即開口同昀說起話來。

寥寥幾語，都是新朝皇帝與禪位舊帝的方辭令，穆驍語氣雖淡漠，但至沒有為難之詞。琳瑯甚是擔心穆驍今日這出宣召伴駕，是為了折騰辱昀，故而盡管此刻形看來尚好，但不敢掉以輕心，仍是暗暗張，并因心中擔憂關切，不握住了畔昀的手。

因為琳瑯的有意瞞，昀不知去冬那夜妻子辱之事，也不知穆驍在后折騰長樂公府，只以為琳瑯是單純地畏懼這位新帝，抗拒伴駕狩游，故而依賴地偎在他的旁。

他為自己如今大權盡失，無法讓妻子隨心行事，到愧疚，一邊握住的手，一邊繼續不卑不地應答圣問。而新帝再說了幾句后，似有幾分浮躁，不愿再看這里，徑收聲側過頭去。

那廂，為侍衛統領的裴鐸，見圣上與長樂公說完了話，恭聲問詢，是否即刻起駕，前往春狩林場。但圣上卻道：“再等一等。”

……等……等人嗎？

裴鐸見在場王公大臣與長樂公夫婦都在，實不知圣上是要等誰。他與聽到這話的人，都正暗暗疑時，忽聽有清脆馬鈴聲，越來越近。眾人聞聲抬首去，見一妙齡子，正揚鞭策馬，穿林而來。

那子，著滿池百蝶紋朱胡服，如一道鮮艷的霞，一路迤邐至圣上邊，姿態順地下馬向圣上請安道：“臣妾，婕妤顧氏，參見陛下。”

一語驚眾。

……圣上尚未正式封后納妃，底下進獻的人，因出微末，都只被封了八|九品的娘子、更而已，這個秩正三品的婕妤娘娘，是從何冒出來的？

侍在帝側的前總管郭，暗看眾人眸中驚，悄悄在心中抹了把汗。

這位姓顧的婕妤娘娘，乃是從平州冒出來的，今早圣上剛封的。

去年秋天，圣上攻下平州，將霍翊千刀萬剮后，不僅未殺霍翊之妻顧琉珠，還將顧琉珠同底下進獻的人，安置在一。那是他第一次見圣上主收一子，還以為一向不近的圣上，待顧琉珠與別不同，是真的有意要收用。

但圣上，卻收而不用，之后對顧琉珠，提也不提。新朝建立后，顧琉珠同那些人一樣，被隨隨便便封了個最末的位分，一起打包扔進后宮里，一直泯然眾，直到昨夜，才顯出一點特別，了圣上登基以來，第一個被宣進殿的人。

那是在圣上定下明日狩游之事后了。殿中燈下的圣上，對影雙，沉默地飲了半壺酒后，忽地宣召顧琉珠。

那夜半時辰，他自然以為圣上是要召顧琉珠侍寢，遂按照宮制，命人將顧琉珠沐浴更接來。但圣上卻對裳輕薄、姿曼妙的人香艷之景視而不見，只擺擺手，命顧琉珠彈琴曲《九張機》。

顧琉珠是前朝禮部侍郎之，這樣出的閨秀，自學琴棋書畫，這琴，自然彈得不錯。他在旁聽著，覺得琴聲頗為聽，可圣上卻皺著眉頭，冷冷評價道：“不堪耳。”

得了這麼個評價后，就被揮斥出殿的顧琉珠，當時眼圈兒就紅了，他也以為顧琉珠不得圣心。可誰知，今早圣上在往上苑的路上時，忽又晉封顧琉珠為三品婕妤，并召來此伴駕，遂才有了眼前這一出。

真真是圣心莫測。

郭一邊暗暗慨著，一邊暗看驚詫的眾人，見長樂公夫人怔怔著金釵華服的顧婕妤，神猶為驚茫，心下了然。

這顧婕妤顧琉珠，正是長樂公夫人的異母姊妹，在當年楚帝強奪臣妻后不久，嫁給了失妻的霍翊。

顧琉珠與霍翊親沒過一年，楚帝即查辦國公府。國公府大廈傾倒，霍翊刑后了癱瘓的廢人。顧琉珠這新婦，隨夫家凄凄慘慘地被流放平州，而的姐姐顧琳瑯，被楚帝捧在手心，高坐座，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

若非改朝換代，也許兩姐妹一生即是如此，但，風水流轉，現在的顧琳瑯，只能在新朝屋檐下，守著無權無勢的病夫，窘迫到要親手弄炊，而顧琉珠，眼看著走上了新帝寵妃的康莊大道了。

豈不傷懷自境？！豈不唏噓人生無常？！

郭這樣揣測著長樂公夫人的心思，但其實琳瑯，心里并沒有風水流轉的嘆，只是單純震驚顧琉珠竟然在穆驍后宮罷了。

因為生父偏繼室和與繼室所生的兒，將這嫡長逐居在外，與顧琉珠自小疏離，平日幾乎沒有往來，偶爾回府見到，也只是兩聲平平淡淡的“姐姐”“妹妹”而已，姐妹之，等同于無。

雖無姐妹之，但起初，也是沒有怨的，直到霍翊上門下聘，要求娶為妻。

因為時記憶缺失的緣故，琳瑯不記得從前的自己，是如何與霍翊走到將要親的地步，只記得那時婚事定下，從獨居的香雪居，搬回顧府時，顧琉珠認定是使心機搶了的金玉良緣，與大吵大鬧不休，一雙眼睛，浸滿怨恨之意。

等到國公府倒了，顧琉珠將同癱瘓的霍翊，一起被流至平州時，那雙看的眼睛，恨意就更深了。

顧琉珠認定是對昀大吹枕邊風，故意弄倒霍家，折磨異母妹妹。而那時，剛生下阿慕不久，患上了失憶癥，將十六歲、十七歲那兩年的事，忘了十之七八，面對顧琉珠的憤恨控訴，腦中一片空白。

顧琉珠便這樣走了，懷著對的深切怨恨。時隔多年，昔日眸怨恨冰冷的，了顧盼生輝的宮妃，巧笑嫣然地仰著新朝皇帝，窈窕行禮，艷若芙蓉。

一向冷厲的晉帝穆驍，在面對顧琉珠時，神竟溫和了不，他抬手托住顧琉珠小臂，在眾人面前，親自扶起。琳瑯在不遠，將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一，忽地明白了什麼。

之前就到奇怪，霍翊并非平州刺史守將，只是州中一個毫不起眼的落魄廢人而已，手中沒有半點權勢，逐鹿天下、寸時寸金的穆驍，為何要將他特意捉拿，還不辭辛勞地，親手將之千刀萬剮呢？

當時不明白，現在有些懂了。想來，是為了顧琉珠吧。因為喜顧琉珠，所以穆驍出于嫉妒，無法忍顧琉珠丈夫的存在。也因喜顧琉珠，所以穆驍要幫顧琉珠出口惡氣，好生報復當年害得顧琉珠在平州清苦度日的楚朝帝后。

所以，那夜才會特地在耳邊提說，親手將霍翊千刀萬剮。

所以，這位新朝皇帝，才會故意欺辱，有意針對長樂公府。

原是如此……

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