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旅行團》第十章 你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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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記得怎麼回的旅館,小聚喚醒我的時候,天依然沒亮。擔憂的小臉沖著我喊:“叔叔,你做噩夢了吧?”

這場噩夢籠罩我二十年,是小孩無法理解的。在暴雨中苦苦哀求的約定,我本做不到。我愣神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坐起,說:“沒事,叔叔吵醒你了?”

“叔叔,你在夢里一定很難過。”小聚認真地說,一副努力嘗試替我排憂解難的模樣,“是想到什麼傷心的事了嗎?”

臉,冰涼一片,眼淚不知不覺淌著,趕用手。“小孩子別問這麼多,咋還拿著手機,不睡覺了?”

解釋:“小鬼他們剛下班,問你怎麼還不直播,是不是蟑螂才盡。”

“是江郎才盡!快睡,不然沒收手機。”

乖乖躺好,說:“叔叔晚安。”

我失去睡意,又怕吵醒小聚,睜著眼睛等到窗外蒙蒙亮,披件外套出門。小鎮吹來山風,有些水汽,路旁正撞到旅館老板。

老板遞來煙。“山里空氣好,早上舒服。”

我說:“煙的人還管空氣好不好?”

老板笑了。“來,請你吃碗牛面。”他領我到街邊一輛板車,不設座位,鄉里鄉親端著一次碗,盛起就走。

老板說:“二十幾年了,小鎮多人吃這口長大的。牛鹵一宿,燉一宿,大骨頭熬湯,碗底只擱醬油芝麻小蔥,自家打的面條,筋道……”他說話間,我一碗面條已經到手。

老板說:“帶回去吃吧,這家我都月底一塊結。”

我原本沒有食,端著香氣一路飄,肚子咕嚕咕嚕直。鎮上墻角路沿開著韭菜花、野牡丹、杜鵑花,甚至有幾簇油菜花。我走幾步,仰起臉,天邊泛起微微的紅,薄薄的云層,似乎比風更涼,輕輕松松落下,小鎮的路亮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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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生活在這里,早起吃一碗牛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菜賣魚,砌瓦搬磚,喝完熱湯,去樹林數數螢火蟲,睡前拉開一點窗簾,讓月流進房間,那應該好。

小聚還在睡覺,我只能躲進衛生間吃面。

以前看過一部電影,主人公走投無路,絕時吃到了一碗晶瑩的米飯。他為米飯流淚,大口大口吞咽,竟振作了起來。

如今我稍許理解了他的。面條裹著湯胃中,這剎那,我也想慨,我也想落淚。這面不錯,幸好沒有死在昨天。

忽然眼前一亮,是現實中真的一亮,門被打開了。小聚站在門口,帶著哭腔說:“叔叔,我知道你很難過,你別哭,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在說什麼七八糟的,我回過頭,疑地問:“我沒哭啊。”

小聚的泣戛然而止,震驚地看著我。“你沒哭?我以為你躲在衛生間哭……你在吃牛面?牛面?你在吃牛面?”

一聲比一聲高,小孩氣憤難當,眼珠子快瞪出來了。我低頭看看面條,心不好,這丫頭十分貪,我吃獨食肯定氣到炸肺。果然氣哼哼跑掉,我趕丟下碗追上去,“咚”的一下跳到床上,叉著腰,兩眼噴火。

我賠笑道:“你別誤會,叔叔低糖犯了,不吃早飯會暈倒……”

不敢置信。“還騙我?”

我還沒編好詞,一鞠躬,飛起來踢我一腳,落到床上,再一鞠躬,說:“渣男。”

解了氣的小孩一裹被子,繼續睡覺。

2

小鎮往南,即將到達銅仁。前方發生車禍,臨時繞到郊外。用酒爐簡單做的蒸蛋,拌的蔬菜,超市買的花卷,把小聚喂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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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后思緒混沌,車停在河邊,窗戶全開,拿件服蒙頭,準備瞇會兒。小聚興致地直播,熱地跟打招呼:“小鬼閻羅你們好,找叔叔?那兒,給你們看,這個懶鬼在睡覺。”

我假裝睡著,低聲音:“別他了,讓他睡吧,他心不好。為什麼?因為他老婆跟別人跑了。”

我差點沒彈起來,破小孩完全沒有尊重私的自覺。直播間零星的也能炸鍋了,我都聽到砰砰火箭起飛的聲音。這幾個人不是沒錢嗎,幸災樂禍倒很積極,不惜代價。

謝無能小鬼的火箭……什麼時候寫完歌?可能還要等幾天,叔叔好吃懶做,就知道吃……啊?為什麼你們不來了?”

我蒙頭的服被扯落,小聚眼含淚,沖我嘀咕:“叔叔,小鬼他們以后不來了。”

我說:“沒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小聚說:“你怎麼能這樣,失業啊!失業對大人來講,很可怕的!他們說,他們工作的鬼屋快倒閉了,工資也拿不到,以后可能沒空再來了。”

我說:“等他們找到工作,就又會到你直播間聊天了。”

小聚低下頭,有點難過,說:“叔叔,你的歌要是寫完了,如果他們能聽到,一定會到鼓勵的。”

我說:“自己都一塌糊涂,還鼓勵別人,別指我了。”

小聚說:“如果我能遇見他們,一定要幫他們加油!”

天空傳來轟鳴聲,一架飛機著云低低劃過,將它照銀點,猶如白日星辰,緩緩劃向遠方。

銅仁出口沒下,我直接開車到了貴。搜索錦繡廣場附近的賓館,挑間干凈的連鎖酒店住。

“先生麻煩份證登記下。”前臺流暢地登記拿房卡,“203房,有需要電話撥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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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我收回份證,牽起小聚上二樓。小孩嚷著要洗澡,抱了換洗服跳進衛生間,沒多久扁著出來,垂頭喪氣。

我看頭發直滴水,趕打開暖風,怕冒。臺盆下找到吹風機,轉過頭發現小聚默默哭得傷心。

我問:“怎麼啦?”

搭搭手揪下頭發,出一顆圓圓的小頭。

我愣住了,小聚委屈得不行:“我剛才忘記把假發拿下來,結果弄了。”

我第一次直面是癌癥患者的事實。摘掉假發的小聚仿佛了一圈,小腦袋白得刺眼。那陌生劇烈地刺痛我,之前喊著要死了要死了,我都不以為意,這下心猛地揪起。我盡量語氣自然地說:“多大點事,我幫你吹干。”

搖搖頭。“不行,我的假發是塑料做的,一吹就會卷起來。”

我的手指有些抖,假裝調整風力。“卷起來也很可啊,你放心我會輕輕地吹,幫你吹個波浪卷。”

捂住假發。“不行,波浪卷多土啊,我要扎個小揪揪!”

“啥小揪揪?”

打開網頁給我看,我才明白,羊角辮而已。我鄙視:“小揪揪太土。”小孩哼唧哼唧,眼淚打轉,我忙說:“小揪揪,扎小揪揪。”

小聚把假發套在腦袋上,乖乖坐在椅子上,任我慢慢吹干。

二檔暖風,離半臂長距離吹過去,溫度正好。發逐漸干燥,飛起來撓著小聚的耳朵,讓止不住笑,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叔叔,干了沒?我太啦!”

確認干燥,我打開扎小揪揪的視頻教程,邊學邊梳。

那個視頻是年輕父親給年兒扎頭發,作干凈利落,一抓一綁一放,似乎簡單極了。我減速慢放,扎得東倒西歪。小聚耐心減,見我弄不好,干脆開始搗。“叔叔,疼!你輕點!”

張地一手,隨即反應過來。“假發疼什麼?坐好,我就不信了!”

終于勉強形,我松口氣,手機振,顯示田花通話請求。小聚跳下椅子,搶過手機。“花姐姐,是你嗎!”

花的聲音有些嘶啞:“小聚啊,我明天婚禮,你們來嗎?”

小聚歡呼雀躍。“來的來的!叔叔,我們要去的對不對?”

我遲疑一下,點點頭。

花說:“謝謝你們。”

小聚看著手機,似乎沒料到對話結束。還在興地轉圈,那邊田花已經掛了電話。小孩子沉思一會兒,拿起黑屏的手機,照鏡子一樣端詳,扭頭沖我喊:“我要特別漂亮地參加花姐婚禮,你這扎得不行,重來重來!”

正鬧騰,傳來敲門聲和服務員的聲音:“先生你好,送果盤。”

我走過去,拉開房門,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眼前一黑,幾個影撲上,直接將我倒在地。

“老實點,趴下!雙手舉起來!”

我腦子嗡嗡響,他們很用力,我掙扎不,頭微偏,看見一個男子抱起小聚,拳打腳踢地喊:“你們是誰,你們放開叔叔!”

我說:“放開。”

我被按得更,有人說:“我們是警察。”

哇哇大哭的小聚拼命喊:“叔叔是好人,你們不準抓他……”

我卻仿佛松了口氣,渾松弛,臉著冰涼的地板,閉上眼睛,甚至有些困了。我沒想過會被逮捕,但我死都無所謂,對這一切坦然接。換是我的兒,我也會對帶離開的人深惡痛絕,可惜,沒法送小聚去看昆明的演唱會了。

我被押進警車,送到派出所,出隨品,有問必答。警察的眼神充滿懷疑,隨即把我關拘留室。我腦海空白,偶爾想,小聚呢,警察找到媽媽了嗎?

第二天凌晨,警察領我進了房間,坐對面的是名穿著樸素的婦,臉蠟黃,不安絞的雙手上有許多老繭。警察放下筆記本,說:“現在況是這樣,你涉嫌拐賣七歲兒余小聚。”

我對婦說:“小聚沒事吧?”

警察拍拍筆記本:“你等我說完,這位是余小聚的母親。”

我點頭。“知道。”

警察繼續說:“在南京當地報的案,昨天你份證在酒店一登記,我們就找到你了。據目前掌握的信息,似乎和事實有點出。”

小聚媽媽眼眶泛紅,囁嚅著說:“宋先生對不起,小聚跟我說了很多次,說你是好人,是想去看演唱會,你帶去的,但我沒辦法,我幾天都沒睡著覺……”

我說:“沒事沒事,還好吧?”

小聚媽媽哭了起來:“我沒辦法啊,我真沒辦法,醫生說一周后,希也不大,不做手也剩不了幾天,你說我怎麼辦……”

我呆呆地看著,心里空空的。想起那個假發弄的小孩刺眼的頭,大大咧咧的小臉,滴溜溜轉的眼珠,我嚨堵住了,說不出話。

警察拍拍我肩膀。“銷案了,你是好人。”

門推開,小聚沖進來,抱住媽媽的胳膊,說:“媽媽別哭了,我手一定功的,放心好了。”又撲到我懷里,說:“叔叔,你沒被打吧?”

的頭,把歪掉的辮子正了正。“小聚,該說再見了。”

搖搖頭,牽起媽媽的手,說:“媽媽,我不去看演唱會了,回去做手,你答應我一件事,有個姐姐要結婚了,我想去參加的婚禮,就是今天,不耽誤的。”

孩淚眼婆娑,認真地說:“就今天,好不好媽媽?”

媽媽點點頭,說:“好,媽媽陪你一起去。”

小聚綻開笑容,眼淚卻更加洶涌,對我說:“叔叔,你送送我們。”

3

小聚媽媽要替重扎頭發,說:“就這樣吧,我們出發。”抱著書包,蹦到面包車上,向媽媽招手道:“媽媽,快點。”

清晨涼風吹來,我啟面包車,帶著們母,駛向來時路。山逐漸郁郁青青,兩個小時后下高速,田花村子的名稱我記得,報紙上寫得清楚。村子應該很小,幸虧導航路線明確,翻山越嶺,最后一百公里開了三個多小時。

我把車停在村口大樹下,因為得問人才知道田花住。沿著唯一一條土路,往最近的紅磚瓦房走去,繞過一堵破敗的老墻,拐彎,我愣住了。

約約傳來哀樂,目所及的平房,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白幡,隨風翻

我對小聚媽媽說:“你在這里等我們吧,我帶小聚去看看。”

猶豫一下,點點頭。

我牽著小聚的手,走進村落,但凡有樹的地方,樹下就放著花圈、花籃和一摞摞紙錢。花圈的挽聯飄拂,數不清的“李樹老師千古”。

小聚扯扯我,慌張地說:“是不是有人死了?”

村子正中,田邊一片空地,油布搭大棚,許多人胳膊上扎著黑紗,忙忙碌碌。他們放置桌椅,架起爐灶,有和尚坐在大棚下,唱誦念經。

大棚用許多竹竿撐起,竹竿上扎著白幡,風呼啦吹過,青山起伏,天空沉默不語。

整個村子,為一人辦喪事。

我必須活下去,

因為我不是為了過去每一天活,

我是為了將來每一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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