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干脆就變了舒禾前面抱著抱枕、后面靠在許嘉實膛上看電視的畫面。

許嘉實其實對綜藝節目提不起半點興趣，但是既然喜歡，他也就陪著看。

這檔綜藝《母后的召喚》,是搞笑向的真人秀節目，攝制組到明星的家中，拍攝他們與媽媽日常相的片段。除此之外,節目組每期都會設置幾個不同的任務,讓母子共同完。

這檔節目的嘉賓設置是五對母子,兒子都是當紅流量明星,他們有五個格互不相同的媽媽。

一號媽媽子急，二號媽媽溫耐心，三號媽媽學歷高、控制強,四號媽媽從小對孩子要求嚴厲，五號媽媽對孩子基本是放任自流的態度。

這期節目的任務,是孩子與媽媽互換份24小時，要求孩子必須盡力還原媽媽平時對自己說話的語氣和態度，并按照時間表依樣完媽媽平時在家會做的事,但是媽媽們可以隨心所地表現。

現在正播到二號媽媽的片段。

二號嘉賓是個新晉流量小生張焱，為人風趣幽默，非常有梗，以為特,是這個節目中觀眾關注度最高的嘉賓之一。

新的一天從起床開始。

張焱媽媽平時每天早上六點半準時起床吃早餐,然后練半個小時的瑜伽。

張焱定了鬧鐘，準時起床,笨手笨腳地做完、吃完媽媽的日常份早餐以后，不不愿地走向了那張鋪在客廳地板上的瑜伽墊，臉像塊銹了幾十年的黑鐵。

“眾所周知,”畫面中的男人氣憤又無奈地指著那張墊子，一字一頓道，“我，曾經在這玩意兒上面吃過虧，也在一定程度上對它產生了恐懼。”

“但是，爺們兒，在哪兒跌倒，咱就得還在那兒爬起來！”

他對著攝像頭比了個握拳加油的手勢，拿出手機，放在前方，對著視頻里的瑜伽老師東施效顰了起來。

舒緩和的音樂伴隨著一陣陣強行掰發出的“咔噠”聲響。

著實不愧為一筋骨到令人發指的筋骨。

此人必是世外高人所尋的骨骼清奇之徒。

舒禾被他齜牙咧的表和扭曲難看的姿勢逗得不行，又被百萬后期加的字幕二次暴擊，在許嘉實懷里笑得前仰后合的。

許嘉實本來沒覺得有多好笑，但見看得那麼開心，也忍不住勾了勾。

畫面里，煎熬了半個小時瑜伽終于結束，張焱渾哪哪兒都疼，他手腳并用地從瑜伽墊上爬起來，對著攝像頭又是威脅又是訴苦了好一陣。

接著，他走到沙發后方擺著的“今日任務”小黑板旁，在“7:00A.M.瑜伽”一項后面打了個勾。

眼神向下掃。

看到了明明白白的三個大字。

——廣場舞。

好家伙。

在家里丟人還不算，居然還要出去媽媽的小姐妹面前丟人！

張焱就算沒有什麼偶像包袱，但好歹也是個頗多的流量明星，想到自己一會兒居然得帶著攝制組的一大堆人大張旗鼓地去公眾場合跳廣場舞，他當即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模樣，簡直是大型表包截圖現場。

……

又看了會兒新聞和電視以后，張焱要按照媽媽以往的慣例，在九點的時候，喊“兒子”起床。

今天，張焱的媽媽仿佛也特別配合節目組的安排，一向習慣了早起的人，居然真的在床上待到了九點。

張焱敲了敲門，推進去，走到床邊，掐出一幅細細的嗓子，十分溫又不失節奏地對著媽媽喊：“乖兒砸！我是馬迷！起~床啦起床啦，新的一天開始啦！”

舒禾再次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過，令人沒想到的是，媽媽沒醒。

也不知是不是在刻意模仿他平時的德。

張焱又耐心地喊了幾次，床上的人依舊沒有半點靜。

他覺出了些不對來，拉開被子，看見里面一張紅得不正常的臉。

他用手背探了探媽媽的額頭，這才發現，發燒了。

節目組顯然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立刻調遣了導播和攝像師，伴隨張焱和媽媽一起去了醫院。

一檔搞笑節目忽然就變得很人。

舒禾自己本并不哭，但特別見不得這樣的煽場面，再加上背景音樂的渲染，讓眼眶有些。

覺得有些丟臉，連忙拿手抹了一把，又用力了鼻子。

許嘉實傾給了張紙巾，把人摟得了些。

舒禾平復了一下緒，說話卻還有些噎噎的，抒發慨。

“我媽媽，還有我爸爸，跟張焱媽媽的格簡直一模一樣，都是特別特別溫的人。小時候我生病，他們幾乎都是請了假出來一起陪我。”

“掛鹽水不是容易手涼嘛，我又嫌熱水袋太燙，我媽媽就會把的手熱給我暖著。我爸爸呢，每次都是在外面跑，我一生病，他就跑好遠的路去給我買好吃的，打雷下雨都去，有兩次回來的時候，還把自己給凍冒了。”

小姑娘說著說著，又把自己給到了，聲音越來越。

許嘉實神頓了頓，雙手都環著，把人抱在懷里，嗓音低啞：“你爸媽對你很好。”

唔。

舒禾神停頓幾秒，敏銳地察覺出他語氣有一點點的不對，一句到邊的“每個爸爸媽媽都對小孩很好呀！”便被飛快地咽了回去，轉而說道：“也會有人對你很好的呀！”

許嘉實沒說話。

舒禾愣愣地眨了眨眼，害怕自己不小心中了他的什麼傷心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空氣沉寂了半晌。

舒禾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焦躁。

和許嘉實已經形影不離地相了將近一個月，雖然他從沒提過，但多多能到一點他家里的況。

不知道是怎樣，但總之，一定不是像自己家里那樣，溫馨又和睦的。

不過，如果他不想提，舒禾當然也不會主問起，一直都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話題。只是沒想到，今天在看一檔搞笑綜藝的時候，會把話題扯到這件事上。

舒禾呼了口氣，把窩在他懷里的自己調整了一下姿勢，難得地主了一回，也出雙手，環住他的腰，輕聲說道：“我們換個節目看吧。”

“沒事。”許嘉實了的發頂，聲音很低，“給你講講我小時候的事？”

舒禾心跳變快了一些，突然覺得有點張。

但還是點了點頭。

“好。”

……

許嘉實的父母同在C市頗負盛名的一家醫院工作，媽媽陳笑是急診科醫生，爸爸許新言是外科醫生，恰好都是醫生中最忙的職業。

急診科對醫生水平的要求很高，而且因為工作強度大，通常沒什麼人愿意干。

越大的醫院，每天前來就診的急診病人就越多，三班倒和晝夜不分是常事，診室里的醫生們一年到頭都沒有幾天假期，很多時候，甚至連喝水和上廁所，都是要算好時間流去的。

相對于急診科醫生瑣碎繁雜的事來說，外科醫生手上的每一個病例都十分重大。

許新言常在手臺邊工作，有時一臺手的時長甚至能達到十幾個小時。他是科室中的主力，很多大手都需要他親自刀，最忙的時候，甚至有過一個月開三十多臺手的經歷。

但許嘉實出生之前的況并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陳笑和許新言都還是剛畢業的小年輕，兩人同在一家私人醫院就職，工作不忙、甚至可以算得上清閑，平時有不閑暇時間可以自由支配。

兩人因機緣巧合相識，互生愫，兩年后結婚，并生下許嘉實。

……

“我四歲的時候，他們都跳槽去了市四院。”

男生彎下腰，雙肘放在膝蓋上，十指握，臉上冷冷淡淡的，沒什麼表。

“那時候小，不懂這些，不知道為什麼我爸媽本來就比別人更忙了，上面還要給他們安排更多任務。就希自己能快點長大賺錢，讓他們不用工作了，回來陪我。”

他語速很慢，氣氛也隨著他的話，越來越沉默。

舒禾不知道自己現在該說些什麼才能讓他好一點，但又覺得，應該讓他借這個難得的機會發泄一下心中的。

“那他們怎麼照顧你？”舒禾問。

許嘉實答得很快：“全托。一個月來接一次。”

舒禾眨了眨眼。

還是第一次聽說“全托”這個詞。

覺得非常難以想象。

自己從小就是泡在親的里長大的小朋友，爸爸媽媽天天陪著，爺爺和外公外婆也經常跑來看，邊幾乎沒有一天是冷清的。

還記得，自己第一天去上兒園的時候，在門口揪著爸爸的角不肯放，把一雙眼睛都哭了核桃，腫整整兩天才消下去。

那時候的小朋友依賴特別強，一天不見都想念得不行，要是一個月都不見，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麼樣。

舒禾抱他。

許嘉實握的雙手向扣了些，淡淡開口。

“剛開始會鬧，后來發現沒用，干脆不掙扎了。”

“自己住的時間久了，就習慣了。”

也死心了。

家長沒時間照顧孩子，把孩子送去全托的不，但許嘉實的況又比其他人更特殊一些。

他明明擁有完整的原生家庭，但是，通常等到每個月回家的那兩天，他只能見到父母的其中一個人。

一個手，一個加班。

固定不變的理由。

還有不時候，他連一個人都見不到。

比如，在他剛被送去托兒所的第二個月。

那天C市突發暴雨，路面積水24小時達到13厘米，還刮著大風。

許嘉實站在學校門口的廊檐下，踮著腳向外張。

離放學時間已經過了四十分鐘，只剩下自己和另一個小孩還沒被接走，保安叔叔正陪他們等著。

雨漸漸弱了。

小孩的爸爸套著一件雨披，把電瓶騎到面前。

沖許嘉實和保安叔叔揮了揮手，鉆進爸爸的雨披底下，雙手環住他的腰，興地說著最近發生的事。

車淌水的聲音越滾越遠。

廊檐下只剩許嘉實一個小孩。

他想到上個月放假的時候，天沒有下雨，自己也是最后一個走的。

心里有點不舒服。

但是他知道，爸爸媽媽努力賺錢不僅是為了給自己更好的生活，也是為了給更多人更好的生活，所以沒有埋怨。

他右手揪著保安叔叔的，小手下面的布料褶皺一片。

保安叔叔好幾次他去屋里等著，但小男孩板著一張小臉，一遍又一遍，固執又堅定地拒絕。

“爸爸媽媽告訴我，做人不能言而無信，男子漢要言出必行。他們昨天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說今天會一起來接我，所以他們一定會來的！”

……

雨幾乎停了，風也漸漸熄了。

可是校門口的馬路上依然沒有靜。

“保安叔叔。”

許嘉實看了一眼手機上撥打了十幾遍，但仍然無人接聽的號碼，抬起頭，白凈稚氣的臉上還掛著剛才被風裹挾而來的雨。

他上了個，眼神卻很堅定。

“好的事都會晚一點來的，對吧？”

保安叔叔了他的腦袋：“小嘉實說得對。”

天已經是一片漆黑。

手機里終于傳來一陣鈴。

許嘉實跺了跺站麻的腳，眼神看向保安叔叔，興地指著自己的手機，對他做口型：“我爸爸媽媽要來了！”

保安叔叔拍拍他的肩，又沖他比了個“耶”的手勢。

小男孩接電話的手都有點抖。

“媽媽！你們要來了嗎？！”

電話對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然后才是陳笑帶著抱歉的語氣：“嘉實，爸爸那邊急開了一臺手，媽媽這邊也有點急事，暫時走不開。媽媽已經聯系了你的老師，麻煩暫時替我們照顧你一下。”

許嘉實愣了愣，心里控制不住的失落起來，但是又很快原諒了。

“媽媽，我可以乖乖等你的呀！你可以忙完了再來接我的！”

電話對面的人有些哽咽。

陳笑還沒想好怎麼回話，后就傳來一聲喊，電話在匆忙中被掛斷。

許嘉實對著黑掉的手機屏幕，盯了好久。

沒掉眼淚。

當晚，許嘉實發燒到39度6。

他覺得渾都又冰又燙，神志迷迷糊糊的，只剩了唯一一縷清明的意識，勾在醫院里人來人往的匆忙場面。

小男孩急切地抓著老師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啞著嗓子問：“老師，為什麼我生病了，媽媽不回家來照顧我，卻在醫院里照顧別人呢？”

老師鼻頭一酸，抿著，也答不出來。

但其實許嘉實是知道答案的。

從他們把他送進托兒所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他開始變得很沉默。

既不相信別人的承諾，也不輕易給別人承諾。

上小學之前，許嘉實跟許新言和陳笑說，學校的飯不好吃，他吃得不開心，學校的床也太了，他睡著不舒服。他希他們能給他找一個離家近的學校，他可以每天自己回家、自己燒飯、自己睡覺，自己照顧自己。

陳笑和許新言同意了。

其實，許嘉實心里，還是多存了點希的。

如果他們三個住在同一片屋檐下，相互總能多見著幾次。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里，他學會了自己做所有的事。

學會鉆進被套里套被子，學會站在凳子上燒飯，學會蹲在浴室的地板上洗服。

也學會了熬夜。

剛搬回家的那段時間，日子的確很有盼頭。

雖然陳笑的排班晝夜顛倒、日夜不分，許新言又常常加班，很晚才回家，但只要他熬的夜夠晚，就每天都能等到人。

能趴在門后面看到他們，即使不說話，他都覺得好開心。

但這樣的日子并不長。

陳笑和許新言的資歷都不算年輕，跳槽到市四院來，也是沖著升職去的。

他們有越來越多的工作和越來越大的力。

院里很快給這對努力打拼的夫妻派了一套公寓，一室一廳一衛，就在醫院隔壁，整潔、干凈、方便。

許嘉實又變了一個人住。

回到了很久很久才能和爸爸媽媽見上一面的日子。

但是他很聰明。

既然爸爸媽媽不能回家看他，他就去醫院看爸爸媽媽。

那段時間，市四院里突然多了個小常客。

小常客雖然長得雕玉琢、俊逸非凡，但卻最喜歡無理取鬧、無病。

只要有一點點頭疼肚子疼，就去掛急診；只要有一點點磕著著了，就去看外科。

其他醫生們都由著他鬧，但陳笑和許新言卻因為這件事，非常嚴肅地批評了他。

許嘉實也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行為太自私了，會影響到真正有需要的病人就診。

此路不通。

于是再換一條。

他開始一天不落地跑去買彩票。

希自己可以中大獎，讓爸爸媽媽辭掉工作，回來陪他。

彩票紙頭塞滿了床頭柜，最多卻只中過五百塊錢。

好像，所有的嘗試，都在殘酷地告訴他。

別想了，沒用的。

永無止境的壁讓他越來越沉默。

漸漸的，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胡鬧，也終于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不再有所期盼了。

在五年級的那個秋天里，陳笑和許新言跟著醫療隊去做支援，幾乎連著三個月沒有回過一趟家。

終于接到他們說要回來的電話時，許嘉實激了好久。

他把本就干凈整潔的家里打掃得一塵不染，做了一桌子的拿手好菜，又在門口擺了兩雙屬于他們的、九新的拖鞋。

在客廳里正襟危坐，等著他們回家。

這次，陳笑和許新言沒有遲到，甚至還提前了一點。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但是許嘉實卻覺得，一切都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他見到他們的時候，沒有想象之中的驚喜和雀躍，反而覺得很不自然。

一頓飯吃得要多生疏有多生疏。

他們問他紙巾在哪，問他用哪個杯子喝水，問他什麼時候玩起板來了。

那樣局促拘束的樣子，像是這個家的客人。

“客人”住了沒兩天就走了。

告別的時候，還說了很多客套話。

許嘉實把他們送到電梯口，回到屋子里。

他沒覺得難過，也沒覺得冷清，反倒很自在。

不知不覺中，他從那個心甘愿熬著夜等他們回來，只為了看一眼爸爸媽媽的小屁孩，變了現在這個不希爸媽回家，只想躲著他們，喜歡一個人生活的小年。

曾經所有的那些不甘、不愿和不滿，早就在漫長又空的一段段時里，消磨得一干二凈。

他再也做不出裝病、買彩票那樣的傻事。

也終于遲鈍地明白了——

父母不是陪伴他長的人。

孤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