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化鯨》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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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太早,車都難。等段一柯趕到醫院,走廊里已經一團。他目一個一個掃過急救推床上哀嚎的人,最后落到那張昨天剛剛見過的灰白面容上。

段牧江臉上沒有戴段一柯新給他買的眼鏡。而那個舊的眼睛,右眼鏡片已經落。

段一柯來的路上就在想,他到底是從哪里弄的碎玻璃。

現在知道了。

是鏡片。

下一秒,段牧江便“哇”的一聲,嘔出一口在地上。

醫生急忙大喊:“快點快點,手室里作加快,病人臟都被劃破了!”

一片混中,只有段一柯的神是冷的。

他慢慢走到段牧江邊,低下頭,漠然地看著他。段牧江睜開眼看到他,眼淚登時流下來。

出手,想段一柯。

“你到底,”段一柯避開他的,一字一頓地問,“想干什麼?”

或許是聲帶被劃破,段牧江已經說不出話了。

他張大,瞪著眼睛,息著、一遍遍的,重復著同一個口型。

“原諒我,”他無聲地說,“原諒我。”

下一秒,他便被推進了手室。

需要合的地方太多,傷口又太細,手竟然從凌晨持續到下午。段一柯沉默地坐在走廊里,偶爾有醫生過來與他通。

最后一次,是個醫生站在自己面前。

“你好,你父親已經離危險了,”語速快而冷漠,或許是專門負責監獄相關的手,惻之心看起來很有限,“不過他還在服刑期,手室里有司法的人,你要和他說話——”

“不用了醫生,”段一柯忽然站起來,“離危險就行,我不用見他了。”

原諒他。

段一柯低著頭,下頜的線條忽然繃

他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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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求他的原諒?

幾乎是剛從醫院走出來,段一柯就聽到了手機傳來微信提醒。垂眼看去,幾條來自員的消息出現在屏幕上。

[我,啥況啊哥們?]

[我剛睡醒。你早上出門很著急嗎,怎麼把客廳東西都撞翻了?]

[你不是說今天要去看阿姨麼,去了麼?]

信息不斷跳出來,段一柯沉默片刻,打了兩行字,發過去。

[遠。]

[出來陪我喝點吧。]

……

降臨。

“思鷺,舅舅給你拿的吃的都裝進箱子了嗎?”老人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姜思鷺懶洋洋地坐在臥室的書桌前,看了一眼幾乎快合不上的行李箱,應了一聲:“裝上啦!”

喊完,目又移回屏幕。

都不找

他憑什麼不找??

姜思鷺簡直出離憤怒了。

昨天恍恍惚惚,落荒而逃,到家了才意識到段一柯那是什麼意思。

大哥,都是年人了,你要親要抱,給個痛快啊!

停在半空啥意思!

看著兩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昨天中午那個[結束了]上,姜思鷺火冒三丈地點滅屏幕。一抬頭,姥姥拿著一袋洗好的梨進了臥室。

“思鷺?這水果也裝上,明天火車上了吃。”

“姥姥,”姜思鷺有點哭笑不得,“我書包都沒地兒裝了,就那麼一會,不差這一口吃的。”

姥姥左右看了看,一拍書包側兜——

“這不是有地嗎,給你塞這兒!”

姜思鷺搖了搖頭,正想說什麼,手機卻震起來。

來電顯示,段一柯。

一愣,避過,接起。

“喂?”

很矜持的一個字。

傳來的卻不是段一柯的聲音。

“喂?姜思鷺嗎?”

話筒那邊很嘈雜,姜思鷺要很認真才能聽清對方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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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遠,咱倆在火車站見過。就是——哎,你能不能來一下啊?段一柯喝多了,我一個人帶不走他!”

“喝多了?”姜思鷺反問,看到姥姥的目,及時低聲音,“你們在哪?”

對方報了個地址,姜思鷺匆匆掛掉電話。

趕忙抓過外套穿上,單手拎著包,走到門口去換鞋。

“這麼晚干嗎去啊?”姥姥趕忙跟過來了。

“姥姥,我有個朋友到點麻煩,”急匆匆地說,“我過去一趟,你們先睡啊,不用了等我了。”

下一秒,“咣當”一聲——

門被關上。

姥姥閉的大門,嘀咕道:“這麼晚,哪來的同學……大不中留。”

***

元旦深夜,以堵車著稱的長安街都通暢了。

司機加快油門,一口氣扎到東邊。七拐八拐的進了小巷后,路旁才有了人煙。

車停在一家燒烤攤前。

姜思鷺匆匆下車,一邁進夜,冷風就刮得臉上生疼。店門旁畫了個潦草的箭頭,一拐,寫了四個大字:

喝酒上樓。

什麼妖魔鬼怪的地方。

姜思鷺腹誹,順著箭頭所指,走上嘎吱作響的樓梯。樓上線昏暗,但人聲鼎沸。目之所及,全是推杯換盞的年輕人。

人群中,姜思鷺很快鎖定了一臉焦急的遠。

看到姜思鷺過來,他急忙招手:“這邊這邊!”

再走兩步,就看見段一柯了。

出乎的意料,男生并不是醉得不省人事的樣子。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手指著酒杯的邊沿,睫垂著,一句話也不說。

喧嘩太響,姜思鷺只能扯著嗓子喊:“怎麼回事啊?”

遠也扯著嗓子回答:“醉了!”

“哪醉了?”姜思鷺又看了一眼段一柯,“這不清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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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遠急得擺手,“他醉了就這樣,他……哎不信你看!”

遠彎下腰,拍了下段一柯的肩膀,大聲說:“老段,撤吧!”

完全沒有反應。

遠又去拉他胳膊,邊拉邊說:“你起來,咱們下樓打車——”

段一柯一甩胳膊,差點把遠推個趔趄。

“你看你看,”遠告狀似地看向姜思鷺,“還不如睡過去呢,睡過去我就扛走了!”

姜思鷺嘆了口氣,將目轉向段一柯。

外面那麼冷,屋子里酒氣蒸騰。

劣質燈泡灑下廉價,段一柯坐在或明或暗的里,服也染上斑駁。姜思鷺慢慢走向他,蹲下,目與他平視。

他的手放在桌面上,姜思鷺小心地覆上去。男生的手骨節分明,手掌寬大,姜思鷺覆不住,便輕輕握了下。

段一柯似是有了什麼反應。

他抬眼看向

漆黑的一雙眼,不到底,絕到像被困在深海里。

,好像說了一句話。姜思鷺傾過,輕聲問:“什麼?”

于是他重復了一遍。

和神不同,那是一句非常孩子氣的話。

“我不要原諒他。”

“誰?”

不要原諒誰?

段一柯沒有回答

“還能誰啊,”還是站在后的遠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嘖”,“就他爸唄,那老王八蛋。真他媽戲,演什麼自殺的戲碼。”

姜思鷺驚愕地回過頭:“自殺?”

邊的噪音小了些,遠也不用扯著嗓子喊了。他坐回桌子旁,給姜思鷺也倒了杯酒。

“你是他高中同學是吧?那你可能不知道他大學的事。”

“段一柯大一校的時候,連軍訓都沒參加。我們開始還以為他老子當導演有特權,結果,是給他媽守喪呢。”

祁水不好這事,姜思鷺是有所耳聞的。

高中的時候,段一柯老請假,也因為請假耽誤了不功課。有次姜思鷺去辦公室作業,聽到老師們閑聊——

“昨天好像是又送急診了。那個段牧江,真是混蛋。我給段一柯批完假心想給他這個做爹的也打個電話。結果那邊說什麼,他在外地不常回家,有事找他兒子就行——十六七歲的孩子,每天陪床算怎麼回事啊?”

“沒辦法了,耽誤太多功課,不行就去藝考吧。好在你們班段一柯長得漂亮,家里也是搞文藝的,考考三大藝校沒啥問題吧?”

“哪有那麼簡單咯……”

段一柯考取上戲的那個高三暑假,祁水去世。

那是他們各奔東西前最后一場聚餐,段一柯吃到一半就匆匆離席。姜思鷺一直不知道他去做了什麼,如今才想起,或許是收到了家里的消息。

“他爸長年累月不在家,他媽媽暈倒,還是保姆發現的——”遠憤憤不平,“我這人說話很公正的,是,得了那麼個病,醫生都治不好,段牧江也沒辦法。但是但凡你多在家陪陪老婆,早點發現暈倒,送醫及時點——”

祁水在ICU住了大半個月,病危通知書下了無數次。最后一次搶救時,段一柯多年來第一次主給段牧江打了電話。

話筒這邊,是急救室或長或短的械聲。話筒那邊,是震耳聾的的音樂,和人放浪的大笑。

段牧江喝得醉醺醺的,嘀咕著說:“死了嗎,死了再我。”

遠說得激憤,狠狠拍起桌子。

“之前,老段不是和圈子里的人結梁子了嗎?我們當時都勸他,畢竟是親生父子,要不讓他爹幫襯下。當然了,他也沒聽這些話。我們一個老師惜才,怕這麼好的苗子毀了,就想帶他去話劇圈試試。磨練兩年,說不定就有機會了呢?”

“結果,哎,段牧江真行啊……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些間勾當都被人出來了,家里東西全查封了。那事太臭了,沒人再敢用一柯,我們老師說話也不頂用。”

“你知道他爹多不要臉嗎?進了監獄沒多久,還托人來說獄里條件太差,列了個單子,想讓一柯送點東西過去。”

“這次又不知道說了什麼,求著一柯過去,結果人剛走他就鬧自殺。我說今天一大早客廳里叮咚響,合著是給監獄去醫院看他爹做手了!”

沉默片刻,遠用一個響亮的“”字為整個故事畫上句號。

段一柯還坐在影里,低著頭,對什麼都沒有反應。

我不要原諒他。

姜思鷺著他影里的側臉,口悶悶地痛起來。

是這樣嗎,段一柯?

這是你這些年的人生?

可你為什麼……

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啊?

他的手還在手里,手指,朝他的方向傾過。離近了看,能看到他角正在愈合的傷口,結出了一層暗紅的痂。

姜思鷺垂著眼,出右手,輕輕了下。

他忽然抬手抓住了

兩個人的目對視,時間流淌得緩慢起來。

好想回去啊。

好想回到高中啊。

他坐在后面,永遠張揚恣意,永遠意氣風發。

,那就去上戲。”

“姜思鷺,過來拿。”

“日落的時候,讓他變鯨魚吧。”

往事一圈一圈,化作漣漪。那麼多的黑暗,走到最后,姜思鷺也只能用指尖抵住他的角,輕輕問一句:

“段一柯,還疼嗎?”

問了一句,他眼睛忽然彎了下。

是在笑。

下一秒,他俯下,把眼睛埋進的脖頸。握住的手和被握住的都松開,垂落下去,落到腰間,然后收一個擁抱。

“段一柯,”輕聲說,“回家吧。”

三秒的寂靜后。

段一柯乖乖站起來,被拉著手,走了。

在旁邊圍觀了全程遠:“……”

哦,就這啊。

就這。

“高中同學”。

我他媽。

段一柯。

你是把老子當驢耍。

遠家在郊區,離他們喝酒的地方還有段距離。元旦車輛本就稀,再加上司機不愿意載這些剛喝完酒的人,幾乎是看見單子的起點就秒取消。

被取消幾單之后,姜思鷺也不車了。看到對街有一家小旅店還亮著燈,便和遠說:“要不帶他去那邊住?”

頭:“我幫你送過去,我回吧。”

“怎麼了,你家里有事嗎?”

遠心想我家里有沒有事不知道,你倆肯定是要有事。于是哈哈一笑,說道:“家里有狗,一。”

……怕不是就是自己這條單狗。

有姜思鷺帶著,段一柯走路就乖巧了許多。走他跟著,停他駐足。遠在旁邊一邊腦罵街一邊把兄弟扛進旅店的床,回頭看一眼姜思鷺,眼神悲壯,默然道:哥們只能幫你到這了。

繼而高聲喊道:“哎,我怎麼覺得,老段發燒了啊?”

“發燒了?”姜思鷺急忙過來試他溫度,手額頭,倒還算正常,“沒有吧。”

“那是你們溫高,”遠大大咧咧地說,“他平常絕對沒這麼熱。而且我知道他,他大學就這樣,喝酒必發燒。當天晚上千萬不能凍著,不然一燒就是好幾天。”

說完還一捋頭發——可以伐,大學出了四年早課,演技沒全回母校。

看他說得像真的似的,姜思鷺有點擔心了。

又用手背了下段一柯的額頭,扭頭問:“那你要不然別走了?”

“那可不行,”遠急忙擺手,“我家那狗,一是嗷嗷,左鄰右舍投訴好幾次了。那個……我看老段好像也聽你話的,要不然你就別走了,你陪陪他!”

說完,他又看了一眼手機。

“呦,你看吧,我鄰居找來了。”

他朝姜思鷺打了個哈哈,子一扭,做出要離開房間的姿勢,沖著電話那邊說:

“喂?哦對對對,又了是吧,我知道我知道,我這就回家喂它,您別著急啊——別砸我家門——”

話音未落,人已經沒影了。

寂靜的房間里,忽然只剩下他倆。

段一柯很安靜,喝醉了和睡著了都很安靜。姜思鷺坐在一旁看了他一會,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在網上下單了些東西。

外賣很快送到了。去前臺取上來,塑料袋里裝了些藥品和一只溫度計,還有幾片理降溫

備著總是沒錯。

好笑的是,再上樓的時候,段一柯整個人忽然鉆進了被子。大約是覺得燈刺眼,他微皺著眉,頭半埋進枕頭。

姜思鷺看了看四周,發現這旅館小是小,燈倒不潦草。按了幾下開關,線便變了昏暗的橙黃。

于是段一柯又把眼睛出來了。

你還靈敏,姜思鷺腹誹道。

試了試額頭,溫度還是沒上來,姜思鷺不遠的話產生一懷疑。

莫非真是自己溫高?

沉思片刻,從塑料袋里拿出溫計,準備給段一柯測下溫度。

無奈他今天穿了件灰的高領,弄得姜思鷺無從下手。

里不太干凈吧?

了下眉頭,手撥開段一柯的領子,冰涼手指到鎖骨,還當真有些燙。

還差一些。

呼了口氣,再次牽扯他的服。誰知手腕突然被摁住,手一松,溫度計瞬間落。

下一秒,腰間一,連著手腕上的力道,整個人被錮進段一柯懷里。

耳旁是男人陡然重的呼吸聲。

昏暗燈中,看到了段一柯睜開眼。

眼神有如幽冥野

“段一柯,”著對方漆黑的瞳孔,仿佛看到深燃起一片烈火,“你要做什麼?”

他不說話,手指斂眉梢,每一次呼吸都更灼熱。平日的分明極淡,此刻卻因為醉酒熾熱,連帶著角的傷痕都泛出濃重的

隔著服和膛,到了他的心跳,正在慢慢變得劇烈。

一下,又一下。

升到一個,讓人眩暈的頻率。

纏繞的呼吸間,忽然覺得眼前的人陌生起來。

是的,曾經他。

他是星星,是高高在上的神靈。七年間,反復在心中描繪他的模樣,一筆一劃,像在雕琢一座神像。神沒有悲喜迷惘,眼神清明,在云間俯瞰眾生,恰如他總是垂眼

可轉眼間,他已經不是他。

神從云端墜落,困于深海,滿鎖鏈。他仰,眼神赤紅,角帶,是從地獄逃往人間的阿修羅。

忽然覺得害怕。

是的,他不是段一柯。

從見面那天起,就有所覺。

一個人在深淵里走了那麼久,上的溫度散了,羽翼丟盡,眼底也變得冷。和在一起的時候,清醒的時候,他會變回18歲的樣子——可那是因為,只有還像18歲一樣對待他。

那本就不是現在的他。

段一柯開始吻

每一次親吻都伴隨著抑的息,熱浪在上一的炸裂。他單手到姜思鷺頸后,鉗制著將按進自己懷里。

頸骨痛得像要被他握斷。

“你不是段一柯,”聲說,“你放開我。”

作未停,眼底郁又深了幾分,在耳畔廝磨道:“你要哪個段一柯?”

“我不知道,可是你現在……”姜思鷺拼命搖頭,“你不要這樣,求求你,我……”

哭了出來。

“段一柯,你這樣我好害怕。”

的眼淚落,落到了他的眼睛上。冰涼的,瞬間激醒了他。

段一柯眼里的赤紅落一般退去,

如同力一般,他的手從后頸落,輕輕停在腰間。

可呼吸仍是灼熱的。

段一柯閉了閉眼,向懷里的孩,輕聲說:“姜思鷺。”

大抵是他聲音溫又敢抬頭看他。

“你咬我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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