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江厭辭一個字也沒解釋。

若如此能讓月皊同意去白家也好。至于眼里的他是什麼樣子，并不重要。不管是師父的仇，還是義父的事，樁樁件件在他肩上，江厭辭并不能確保自己可以全而退。

他可不想沾惹磨磨唧唧的男之事。

只是偶爾，他抬眼看向走在河畔邊的低垂黯然的眉眼，心中難免悶，不大暢快。

江厭辭將月皊送回江府，并未跟一同回觀嵐齋。

花彤趕忙迎上來詢問：“怎麼樣呀，是不是離娘子？”

月皊收起低落，扯起笑臉來，點頭聲說是。月皊強打起神，讓花彤給拿了紙筆。

那間屋子不僅線暗，連張多余的桌子也擺不下。讓花彤拖了張桌子在小間門外，也不坐椅子，站在桌后寫下做小首飾要用的材料，讓花彤一會兒出去買回來。

花彤立在月皊側候著。頻頻向月皊，打量著月皊臉。

月皊也清楚自己不太會藏心事，不想讓花彤擔心，也怕追問，開口將支開：“你去收拾行李。咱們明天要去別的地方。”

花彤驚訝地瞪圓眼睛，問：“去哪？三郎該不會把咱們賣了吧？”

月皊沒多解釋，只是說：“別瞎想。也不用多收拾，只帶一套換洗裳就好。”

花彤下一肚子的好奇，一步三回頭地轉去收拾。

江厭辭回來之后去了書房，本是想隨便寫幾個字，將書畫籌要用的東西上去。

可是他坐在書案后，并未筆，長久凝著案上灑逸清雋的“江宴辭”三個字。

吳嬤嬤端著茶水進來，將茶水擱在案上，開口：“大殿下邊的人過來了，說是那邊一切準備妥當。問一問三郎何時啟程去宜縣。”

江厭辭想了一下，道：“明晚。”

他住轉要出去的吳嬤嬤，道：“去二娘子那里一趟，把月皊的契要過來。”

卻不想江云蓉并不在府上。

“今兒個一大早，二娘子驅車去了蓮花莊，給一個表親姐妹過生辰。今晚也未必能回來。”吳嬤嬤稟話。

江厭辭沒有猶豫，道：“帶人去住翻。”

頓了頓，江厭辭補充：“若是翻不到，讓令梧追去蓮花莊討要。”

吳嬤嬤皺眉，詢問：“若二娘子不給……”

江厭辭打斷的話：“明日午時前我要見到月皊的契。”

——他總得在走之前，將月皊的事安頓妥當。

“明白了。”吳嬤嬤明白這是不管什麼法子也要拿到東西。垂首行禮，轉出去辦。先去江云蓉的住搜，江云蓉院子里的人被訓斥得沒敢攔，結果一無所獲。吳嬤嬤便依言吩咐令梧。

令梧皺著眉問：“若二娘子不給，是哄騙啊還是強搜？”

吳嬤嬤板著臉瞥他一眼，道：“明日午時前帶不回，你也不必回來。”

聽了這兇話，令梧反倒咧笑了，說道：“那我心里就有數了。”

江厭辭又喚了孫福，讓他送錢票給月皊。可是孫福很快回來，搖頭道：“姨娘不肯收。”

孫福打量著江厭辭的神，笑著細聲道：“要不三郎親自送去？”

江厭辭沒去。

月皊寫材料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地走神，本是一會兒就能寫完的東西，愣是拖了半個下午。

將單子遞給花彤，一眼沉沉的天幕，聲叮囑：“時辰不早了。別跑太遠，先買一部分也的。”

花彤應了。可剛出去沒多久，又小跑著回來，還帶來了紅兒。紅兒又套上那良家婢的裳，笑盈盈地給離娘帶信：“我們娘子去問了琳釵鋪子的老板娘，果真還沒尋到修首飾的人。那家老板娘正急得團團轉，問三娘子愿不愿現在就過去一趟。”

月皊自然是愿意的。

已是傍晚時分，沉睡的玉瀾畔將要醒來。紅兒得開始今日的忙碌，不能陪月皊過去，只代了地址。

花彤問：“只我們兩個過去嗎？”

月皊從開著的廳門看見江厭辭正往這邊走，輕輕擰了下眉，然后立刻轉鉆進了自己的小間。

花彤不明所以，跟著躲進去。

月皊垂著眼，抵墻而立，聽著江厭辭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再逐漸遠離，直到聽不見響了，才悶聲低語：“嗯，就我們兩個。”

不想再給江厭辭添麻煩。平白無故的，哪好意思再去跟他借小廝。

沒誰家會嚴格拘著小妾不讓出門，只是出于規矩和臉面，沒哪個小妾會帶著個婢隨意出門。

反正明日就會離開江府，月皊也管不了什麼規矩和臉面，帶著花彤出了江府。反正，日后邊也不會有小廝丫鬟一大堆，總得適應一個人去面對很多麻煩事。

月皊抬起臉來，著沉的天幕。日頭被厚厚的烏云遮去，一片黯淡，許是將要落雪。

月皊揚起角扯起一笑容來。多麼糟的事都經歷了，人總要往前走。與其傷春悲秋，不如想一想怎麼賺錢養活自己，養活花彤。

微笑著拉起花彤的手，甜聲糯語：“正好！等從琳釵鋪子出來了，咱們一起去買材料去！我還沒賺過錢呢。等賺了錢給花彤買簪子！”

月皊帶著花彤前腳從江府西門出去，府里的下人就將事稟到了江厭辭面前。

“姨娘下午寫了些做姑娘家小玩意兒的材料，這是自己出門去買了吧。”芳甸道。

孫福接話：“吩咐一聲就是了，姨娘怎麼還自己跑一趟。”

孫福這樣的人哪里瞧不出來這兩人今日出去一趟，鬧了別扭？他漆亮的眼珠子轉了一圈，打量著江厭辭的神，笑瞇瞇地提議：“也不知道買的東西多不多，指兩個人去接姨娘？”

江厭辭點頭。

孫福瞧著江厭辭還關心月皊，心里有了譜，立刻吩咐幾個小廝去尋人。

可是派去的小廝沒有找到月皊。

“你說什麼？”江厭辭抬眼，盯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花彤。

花彤小臉煞白，連話也說得結結：“我們娘子去、去琳……琳什麼的鋪子修首飾。讓我去后街買東西！嗚嗚嗚可是等我回去就不見了娘子！”

“問過那家鋪子沒有！”孫福提聲問。

花彤使勁兒點頭，哭著說：“老板娘說將要修的首飾給了我們娘子，娘子就出去了。嗚嗚嗚我挨家鋪子都找了，都沒看見我家娘子……嗚嗚嗚我們娘子是不是被地土匪劫去了？”

“哎呀呀怎麼會這樣！”孫福急得跺腳，“姨娘是不是想回來走錯了路？在咱們長安那是天子腳下，怎麼會有土匪！”

吳嬤嬤瞥了一眼孫福，也不知道他的著急幾分真幾分假。沉聲道：“事不宜遲，這就派人去找。”

“去。”江厭辭道。

吳嬤嬤立刻轉出去吩咐，帶著芳甸。

孫福打量著江厭辭發寒的臉，急忙說自己也要出去尋找。

江厭辭起，立在檐下。天已經徹底黑下來，江府的一排排家丁腳步匆匆出去尋人，舉起的火把在夜里了條長龍。

他抬手，用指腹了額角，沉聲：“青山。”

一道黑的影子迅速閃過，立在影里，弓腰啞聲：“門主。”

“讓鵲翎率眾尋人。”江厭辭命令。

青山頗為意外地抬眼了江厭辭一眼。分明前幾日門主還吩咐在長安要謹慎行事切不可用門中勢力。

不過青山并不敢質疑江厭辭的決斷，應下一聲“是”，黑的影立刻消失不見。

吳嬤嬤吩咐完事，進屋回話，看見江厭辭頎長的姿燈下孤立。他微合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都代下去了。”吳嬤嬤稟話。

江厭辭睜開眼，凝深若墨潭的眸清明又深深，看不出緒。他開口，改了指令：“讓令梧將江云蓉押回來。”

吳嬤嬤心里咯噔一聲。

這是連稱呼都改了。

·

月皊被縛了雙手堵了塞進一張棺材里。棺木被抬著往前走，穿過夜市，也經過江府派出來尋找的家丁。

月皊臉煞白，一不。

棺木里漆黑一片，只幾個細小的氣孔。外面天已黑，不進。

這樣的黝黑，讓月皊不由自主想起那個狹小的牢房。時患過眼疾，視力本就不好。到了夜里，牢里沒有燈火。在狹小的石頭房里，縱使睜大了眼睛，也什麼都看不見。看不見的時候聽覺變得異常敏銳。聽著那些老鼠啃噬的聲響，聽著不知從哪間牢房里傳出的凌.之音，日夜不能眠，時時陷在驚恐中。

教坊那種讓人變之地，于而言也比牢中好上一千倍。

努力讓自己忘卻在牢中的那幾日，可是這個黑暗狹窄的棺木讓無比清晰地憶起曾經。

月皊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上的戰栗才稍緩。微微用力地轉過，費力地想要拍擊棺木求救。

可是不知道能向誰求救。

沒有人會救。

棺木被放下來，被打開。忽然的火，讓月皊雙眼完全不能適應。眼前白花花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正愁著用什麼法子將你騙出江府好下手，沒想到你自己跑出來了。”陳六郎笑嘻嘻地說。

月皊聽出了陳六郎的聲音。使勁兒眨了眨眼，白茫茫的視線里才有了影，看見了陳六郎呲牙笑的臉。

“瞧瞧這額頭上的冷汗，小人嚇壞了吧？”陳六郎扯去月皊口中的棉布。

等了會兒，見月皊抿著不吭聲，陳六郎笑著道：“早知道你不喊，就不塞了。瞧瞧，這角都破了。”

小廝小跑過來，道：“六郎，轎子到了。”

陳六郎揮了揮手，讓人將月皊塞進一頂小轎。

月皊坐在轎子里，聽著外面的靜，外面安安靜靜的。長安即使是夜里也是熱鬧的。如此寂靜之地，除非占據整條街的高門侯府。

冬日寒冷的夜風迎面吹來，月皊冷得瑟。從轎簾被吹起的隙見搖曳燈籠下，龍飛舞的匾——端王府。

李潛的府邸？

李潛的面容浮現在眼前，憶起他臨去斡勒前對說過的話，月皊打了個哆嗦。

“你該不會以為太子能一直護著你吧？”李潛在熱鬧的街市沖笑得惻惻，“江月皊，你最好別落到我手中。”

轎子停了。

寒涼的淚珠兒掉下來一顆，月皊立刻閉上眼睛，努力將余下酸眼淚憋回去。才不要在李潛面前哭。

李潛昨夜歸京，今晚在府中設宴招待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