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殷刃和鐘說，在場檢者共六位。

視力檢查室煞氣外泄，其中兩位臉變了變——兩人長相普通。男人套著藍馬甲，材高瘦。人戴著紅帽，頭發有點卷。

藍馬甲和紅帽似乎認識，他們略微張地換了下眼。

兩人上掛滿小集市常見的玩意兒，譬如辣眼的玉牌、吊墜，木質可疑的珠串。它們纏一堆，隨著兩人作噠噠作響。

殷刃饒有興趣地瞄，那些東西帶著點法氣息，大抵是最低級的靈。

剛門的修行者很喜歡戴這些，千年過去，這項傳統沒變多。此類靈品相差、好手，叮叮當當戴一堆還熱鬧，有利于壯膽。

可惜這兩位的膽子明顯沒被壯到。他們面凝重，竊竊私語了一陣，隨即朝后退去。

殷刃扭過頭，這才發現不對勁。

只是一個走神，他自己就排在了檢查第一位——鐘說見他不彈，自覺站去他后。其他幾位樂得有人打頭陣，隊伍瞬間了型。

殷刃：“……”

死道友不死貧道是吧。殷刃緩緩看向鐘說，后者滿臉無辜。

以殷刃為首，短短的隊伍排列整齊。六個人一不，仿佛在舉行什麼詭異儀式。半天沒人進去檢查，門里人悶聲招呼起來：“可以進來了，一次一個。”

殷刃確定煞氣封得毫無破綻，這才著頭皮推開門。他剛踏進室，沉重的木門便在他后合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進門就是一片大白墻。

墻壁上盡是細小開裂，最顯眼的地方了張紙。白紙有些泛黃，上面寫了些“請取下眼鏡、形眼鏡及上所有靈”之類的注意事項。鐵皮儲柜上滿鑰匙，鑰匙吊著橙號碼牌，像是某種鮮艷菌類。

一切都有上了年頭的味道。

穿過狹窄的玄關，空間立刻寬廣起來。

這間房沒窗戶，燈很暗，濃郁的煞氣從右側洶涌而來。殷刃并未第一時間確定煞氣源頭，他面不改，直直看向墻角。

墻角著一大團東西，與冰冷干凈的空間格外不搭。

那東西依稀有個人形，卻比尋常人大上兩三倍。它全互相堆疊，四肢與頭顱都被層層吞沒，只勉強留了些隆起，皮上滿是深紅裂紋。

這東西像個圓鼓鼓的蜂巢，上拉出無數淡紅黏，蜂一樣糊滿墻角。隨著那龐大的軀一起一伏，黏散發出蛋清似的淡腥味。

總盯著別人看不太好，殷刃禮貌地收回目，轉而打量起整個房間。

挨墻角的蜂巢，一男一臨墻坐著。

他們穿著工作人員標準制服，脖子上都掛了識安工卡。冷往兩人臉上一照，那像極了尸。

兩人面前除了記錄本和筆，還擺著只漆黑的、碾平湯勺一樣的東西。如果殷刃的現代知識儲備再富點，他該知道它“遮眼板”。

好在工作人員很。

他們似乎不關心殷刃“盯著墻角看”的異常舉止，只打算按部就班地做引導。

“用它遮住一邊眼睛，然后指出‘它們’指的方向。”工作人員遞上遮眼板。

話音剛落，殷刃右側猛地亮起一道白。

狂溢煞氣的“墻壁”變得明，殷刃這才知道房間的實際面積——

房間被隔為兩部分，他所站的空間只占一半。右半邊空間被玻璃墻分隔，蔽在影中。它涂滿黑漆，用白線分了十二等份，墻上畫著一至十二的漢字計數。

對應計數的下方，各站了一只邪。

邪腦袋頂上的數字越大，煞氣越強。它們都有類似胳膊的結構，穩穩指著不同方向。

最左邊的邪應該是普通鬼魂，只有一個淡淡的銀白廓。它靠墻蹲坐，虛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最右側的邪形似一坨不規則瘤，它被銹跡斑斑的鐵鏈束縛，煞氣強度約等于十只怨簍。

鎖鏈間隙里，它出一條分節須似的的東西，指向上方。

這的確是視力檢查，但檢查的恐怕不是眼強度，而是“眼”強度。

“準備好了嗎？”男工作人員啞著嗓子開口。

殷刃點點頭，拿起遮眼板。

“從十二號測起，你指出看到的方向就行……好，開始。十二號。”

瘤形邪了，原本彎曲的須一下子得溜直，直指天花板。

這家伙神狀態還好。如果它有腰板，一定得很板正。殷刃懷疑的目在它上掃了幾個來回，試圖找到識安員工卡。

見殷刃只顧著看，十二號使勁晃晃須，再次緩慢地朝上指。盡管它沒有臉，殷刃卻憑空到一慈祥——它的架勢像在教導不懂事的小朋友。

殷刃無語地出手，指向上方。

瘤發出滿意的咕唧聲響，那條須繞人手的形狀，向他比出“大拇指”。

雖然不知道您什麼意思，但真不必如此。殷刃尷尬地笑笑，沖它原樣比了回去。

……

倒著問到五號時，殷刃刻意做出副吃力的模樣。

工作人員見狀敲敲桌子，往玻璃那邊做個手勢，邪們統統換了個方向指。如此場景重演四五次，兩人確定他不是僥幸蒙對，這才往下繼續。整個過程里，邪們非常配合，甚至有點樂在其中的意思。

……識安的待遇真這麼好嗎，殷刃不有些心。

左眼右眼流測，他一碗水端平，都是“勉強”答到四號。

“不錯。”

工作人員短促地笑了笑，角挑起幾格外僵的褶。筆疾書一陣，接著在檢表上蓋了個章。

印章線條漆黑，圖案與方圓圓工作證上的非常相似。

“拿好檢表，出門右轉。接下來的檢查項目不限順序，盡量五點前查完。”工作人員沖他點點頭，“你可以走了，下一個進來。”

殷刃出門后，與鐘說打了個照面。

見殷刃安然無恙，其余人不同程度地放松了些。只有鐘先生凝視著虛空中的某個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殷刃特地拍拍鐘說的肩膀：“鐘哥，到你了。”

鐘說像是站著睡著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他迷茫地眨眨眼，咕噥了句“謝謝”。

殷刃沖剩下的人笑笑，他握檢報告，干脆利落地往黑椅子上一坐。現在絕對有人暗中監視他們，他得時時保持人類的德——但凡在這種陌生而森的地方，人類能抱團絕不獨行。

順便還能聽下況。

可惜現實沒有那樣順利。門板絕對有某種法加持，另一側安靜得好似水面之下。木門迅速合攏，把鐘說的腳步聲與煞氣一同淹沒。

結果鐘先生剛進去沒兩分鐘，就一臉嚴肅地走了出來。

檢表被他大喇喇抓在手里，視力那欄填著兩個醒目的“0”。下筆力道很重，足以看出工作人員的驚詫。檢表的表頭，一枚紅章十分刺眼，和“李教授”工作證上的樣式完全一致。

看來這小子瞎得十分穩定，令人安心。

“一起走？”殷刃故意問。

“沒問題，不過他們讓我走這邊。你也是？”鐘說沒被那兩個零蛋困擾，他和氣地指向紅椅子那一邊。

“我得出門右轉。可惜了，咱們不同路。”

鐘說理解地點點頭：“你可以再等等，肯定有和你同路的。”

說罷，他果斷轉，徑直走向走廊深。盡管是陌生而古怪的環境，鐘說姿態放松，影很快被盡頭的黑暗吞沒。

殷刃：“……”

他不明白是自己謹慎過頭，還是當今人類心太大。鑒于方圓圓強調過“別走錯方向”，殷刃乖乖等在椅子上，長發發梢被椅座微微彎。

殷刃很快等來了自己的“同伴”。

藍馬甲和紅帽果然認識。藍馬甲剛測完，就焦急地在門口徘徊，直到紅帽帶著報告與他匯合。兩個人沒有刻意藏，他們的報告上都蓋了黑印。

殷刃：“要不要一起等？這地方有點森，人多點踏實。”

藍馬甲張地笑笑：“走吧。剛才我和后面那倆聊過，人家是科學崗，跟咱不一路人。”

“是啊，你看之前出來的那個紅印，說自己走就自己走。”紅帽驚嘆。

鑒于“后面那倆”還沒進門，口中的“紅印”應該是指鐘說。

還不知道鐘說兩眼一抹黑的輝煌戰績。一般人好歹該看見十二號，對這個地方生出懼意。而對鐘先生來說，視力檢查室沒準就是個普通屋子。

殷刃趁熱打鐵：“我可以和你們一起走嗎？”

“一起唄，人多點熱鬧。”藍馬甲欣然同意。

鬼王大人假裝不理解“人多”的定義。兩人一鬼站一排，齊齊朝走廊另一端前進。

“剛才聽你們說到‘紅印’、‘科學崗’，那都是什麼意思？”機不可失，殷刃不懂就問。

紅帽面驚愕：“你不知道？”

“我前兩天卷了個什麼事件，剛被安排過來，之前本沒聽說過這些。”

藍馬甲不知是為了緩解張，還是骨子里好為人師。發現殷刃一無所知，他頓時來了勁：“那你可得多了解了解。‘紅印’就是‘科學崗’，科學崗只收貨真價實的高學歷人才，說是至碩士起步。”

“人才”倆字殷刃能聽懂。看來鐘說確實是個書生，他心想。

“相對的，黑印是非科學崗，得有點特別本事在上。咱們這行當只有兩種人能進，一類是你這種有奇遇的野路子，一類是有家族傳承的行家。”

殷刃再次打量兩人打扮，他覺得這兩位氣質不像野路子，能力夠不上行家，著實難以捉。不過出于禮貌，他完全不想去問。

“你很了解這些。”殷刃繼續試探。

“做過點功課。剛才給咱蓋章就是分個類，接下來還得考察能力、確定崗位。”

“也就是說，蓋了章就一定能通過？”

藍馬甲頓時氣似的癟了下去：“哪有這種好事，實力不夠可不行。兄弟，你是不是不清楚識安的工資啊？”

殷刃倒不擔心實力問題，就算他狀態差，也能穩贏附近所有修行者。他擔心的是不好控制“正常”的度——千年過去，“正常”標準有點難以捉。

跟上這倆是對的。藍馬甲和紅帽是絕佳的參照人，這次他絕對不要第一個檢查。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就是和諧友好的弱者三人組。

弱者三人組沒走多久，第二、三、四扇門同時出現。

其中一扇門上寫著“質考察室”，字后面跟了個簡陋的大腦圖標。它的對面則是“抗測試室”，門牌畫著一顆帶裂紋的心臟。

最后一扇門鄰拐角，它通漆黑，門牌上空空，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