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安的上班時間是九點,結果兩人七點就接到了方圓圓的電話。

方圓圓表示，識安的門衛特別嚴格。他們要想正常上班打卡，需要提前走完職的最后流程。兩人只來得及吃上半個蘋果,灌了一杯豆漿,就風風火火出了門。

鐘說家離地鐵站不遠,鬼王大人第一次人類的早高峰。

為了生事端，鐘說也給殷刃準備了口罩。到站下車時，殷刃兩眼發直、口罩歪斜,提著的包子被了面餅。

好在殷刃本不太需要睡眠，更談不上起床氣。不得不說,鐘說買的蘋果非常味，至拯救了他這一路的心。

然而他僅剩的好心在進識安大廈后戛然而止——

方圓圓把殷刃的胡蘿卜羊包沒收了。

“方小姐……”殷刃言又止。

“很抱歉殷先生，我們已經進了識安的辦公區域,這里不允許攜帶食。”

“可這有點浪費。”識安的規矩怎麼比鐘說家還多。

方圓圓把包子往兜里一揣，扯出招牌微笑：“放心，會有別的員工幫您解決。”

帶他們七轉八轉,走進一間偏僻的會議室。

狹小的會議室由玻璃隔斷，放了兩排沙發,滿打滿算只能坐下六個人。它同樣放滿綠植，角落還擱著個大的飲水機。

飲水機似乎使用很久了，機塑料泛出老舊的黃。飲水機上摞了一排用了小半的一次紙杯。接水放著半杯清水，龍頭似乎有點損壞，滴答滴答的聲音響個不停。

“兩位走到這里不容易,請務必遵守員工守則。更詳細的手冊會在稍后發到你們的郵箱,這張紙上的信息是最重要的,要牢牢記住哦。”

方圓圓的聲音照舊很甜,換了新的甲和瞳,長長的擺蓋到了腳踝。

“要牢牢記住哦。”雙眼睜得大大的，微笑著重復了一遍。

隨后從包里取出文件袋，給兩人各發了一頁紙張，附帶嶄新的正式工卡。原本的工卡被收走，咔吧一聲撅兩截。

“殷先生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問我。”

工卡殘骸被方圓圓丟進文件袋，拍拍手，地補了一句。

飲水機不知道是不是水溫降下，它發出隆隆響聲，機上的綠轉為紅。

鐘說抿起，看了那飲水機兩眼。

“看完員工守則，簽個字就。待會兒你們可以去食堂吃飯，正式工卡能當飯卡使用。”方圓圓語調輕快，“今天早上有香菇小餛飩呢，弄完了一起去吃吧。”

聽到有食堂吃，殷刃趕掃了遍紙上容。

他確定自己基本能懂，就是這所謂的“員工守則”容有點古怪——

【識安集團員工守則·非科學崗（黑印）】

【職須知：[急事態理部線：509]

1、辦公區域只允許飲用瓶裝水等封包裝飲料，或自行攜帶宿舍區提供的飲用水。請勿飲用辦公區域的水，違者后果自負；請于公司食堂就餐，嚴攜帶食進辦公區域。

2、可以攜帶私人品，私人品大小不得超過一個孩；可穿著長度超過1m的大，此類在辦公區域的存放時間不得超過24小時；嚴主將活帶辦公區域（包括但不限于盆栽、寵、孩等）；若因工作原因需要攜帶/人類尸進辦公區域，請提前12小時報備。

3、若在本辦公區域觀察到同事（或其他異）表現異常（包括但不限于型異常、五異常、言語舉止怪異），請勿繼續觀察，請正常工作。

4、嚴擅闖保安室，若要進保安室，請保證至一名科學崗員工同行。

5、若須離開公司7個自然日及以上（含因私休假），請隨攜帶公司注冊靈，并在回到本辦公區域時打卡登記；如若不出示靈，止；如靈因故失，請立刻聯系急事態理部。】

殷刃仔細琢磨了會兒，轉向鐘說：“可以看看你的嗎？”

“可以，我們換。”鐘說似乎在琢磨什麼事，心不在焉地遞出紙張。

殷刃特地瞥了眼搭檔的表。鐘說讀完守則，那張書生臉上仍然沒什麼波瀾。

可他遞過來的守則同樣談不上正常。

果然，他們職位類別不同，員工守則版本也不一樣。鐘說的是“科學崗”版本，從第二條開始，守則容有了變化——

【……

2、可以攜帶私人品，私人品大小不得超過一個孩；可穿著長度超過1m的大，此類在辦公區域的存放時間不得超過24小時；可以攜帶盆栽一株，若您看到的盆栽外觀和同事描述的區別較大，請立刻聯系安保人員。

3、若在辦公區域聞到異味；看到不明來源、無法解釋的污漬，且其存續時長超過十分鐘，無論是否只有你在觀察，請立刻聯系安保人員。

4、若在本辦公區域觀察到同事（或其他異）表現異常（包括但不限于型異常、五異常、言語舉止怪異），無論該異常持續多久，切勿擅自判斷，請立刻前往保安室，并聯系急事態理部。

5、若須離開公司7個自然日及以上（含因私休假），請在離開前通過公司網設定鑰……】

殷刃：“……”

他悟了。總的來說，作為非科學崗的預備員工，他只要按時吃飯睡覺，管閑事就可以。科學崗的員工恰恰相反，什麼屁事都要走個心。

好慘，他已經開始同鐘說了。

不過仔細想想，要是異常明顯到科學崗的人都能察覺，事確實比較嚴重。為方圓千里最危險的“異常”，殷刃認真思索著。

滴答。

……這飲水機好煩，殷刃悄悄閉合一半耳道，自降低環境音量。

不遠，方圓圓沒有落座。就那樣笑盈盈地站著，親切地注視著兩人。

滴答。

“走，隨我去保安室。”等殷刃看完守則，鐘說猛地站起。

方圓圓有點懵：“哎哎小鐘，你還沒簽名呢。而且我還有事沒講完——”

“兩版守則都反復強調不能飲用辦公區域的水。”

鐘說抬起手，指向不住滴水的飲水機。

“……會議室里為什麼會有那種東西？”

會議室中一陣靜默。

“識安人員不會犯這種錯誤，據守則，它可以被判定為‘異’。”鐘說一字一頓地繼續。

方圓圓笑容里多了點尷尬：“呃，鐘先生，那是行政寄放在這的測試品。注重細節是好事，如果你不放心，待會我跟你們一起去保安室。總之咱們先把手續辦完。”

水還在一點點滴下。一次紙杯被裝滿，水流逐漸順著杯口溢出。

殷刃左看右看，看不出那個飲水機有什麼不對。

不過他大概琢磨出了一點東西。鬼王大人抱起雙臂，決定作壁上觀。

幾秒的沉默過去，鐘說繃，語氣里沒有半點搖的意思：“它是‘異’，這是我的判斷。”

這句話不像是陳述，倒像是對于方圓圓的某種試探。

見他這種態度，方圓圓笑容變大了幾分。

咧開，拍了拍手：“很好，很好。很有新人從這一步就開始警覺。”

“這是一個小測試，通過會有額外獎金。現在拿出員工守則，簽名要簽在……”

鐘說轉向殷刃，語氣斬釘截鐵：“跟我走。”

“已經說了是測試，鐘先生，請配合我的工作。”方圓圓啪地拍了下前額，“二位正在違規罰期，要是期間再違反規定，我這邊要挨李部長罵了。”

鐘說充耳不聞，殷刃看了眼方圓圓，慢慢站起來。

【無論該異常持續多久，切勿擅自判斷，請立刻前往保安室，并聯系急事態理部。】

鐘說在踐行員工守則中的容。

殷刃對現況大概有數。既然了搭檔，他倆算是一繩上的螞蚱，他這算是有理有據地跟搭檔行——哪怕明面上違反規則，識安總不能因為這個開了他。

“我們走。”殷刃干脆利落地出了聲。

鐘說出手，隔著袖子抓殷刃的手腕。他無視了方圓圓的警告，拽著殷刃一路往回跑，直沖保安室。

保安室就在識安大廈口，相當顯眼。鐘說快步沖刺，一只手抓殷刃，一只手撥打線電話。

就在他們打開保安室的那一刻，電話鈴聲和掌聲同步響起。

保安室中，除了兩位穿制服的保安，還站著方圓圓和一個陌生男人。

仿佛方才的場景重現，方圓圓微笑著鼓掌：“項江，我說什麼來著？這屆新人素質就是不錯嘛。”

鐘說一怔，松開了殷刃的手腕：“剛剛那是……”

另一個“方圓圓”從后方追上，臉上僵的笑容還未散去。停在保安室門口，直勾勾盯著鐘說與殷刃，眼睛眨也不眨。

“是我做的靈，很真吧？”方圓圓走到自己的“雙胞胎”旁邊，扮了個鬼臉。

確實很真，殷刃心想。

這靈活自然，呼吸和心跳都仿得很好。它的頭發大概是方圓圓本人的發，浸了活人氣息，普通邪估計分辨不出。放在千年前，修行者們管這個“俑”，它屬于最難制作的靈之一。

這姑娘的靈匠水準不低。

鐘說攥手機，并未斷開線通話。

“別打了。急事態理部，項江。”屋里的陌生人男人接通手機，示意手機那邊的鐘說，“我證明這一切確實是測試，你們繼續。”

說罷，他撐起眼皮瞟向兩人，目在殷刃上多停留了幾秒。

殷刃同樣在觀察他。

項江看著不到三十，一毫無的混搭，戴著不對的耳釘，子和鞋也一邊一個樣。他材異常瘦削，面貌勉強算清秀，臉不太健康，雙眼渾濁得像老人的眼。

這人作為修行者稱得上高手，只是比符行川弱不。他上有極端濃郁的煞氣，大概是長時間與煞氣共存，才了這副模樣。

方圓圓拍拍項江：“項江，咱們海谷的天才馭鬼師。小殷，這是你未來的前輩。”

聽到“天才”二字，項江毫不掩飾地出嫌惡的表。

“我時間有限，你趕。”他隨口扔了一句，移開視線，顯然對兩位新人沒興趣。

方圓圓似乎習以為常，扯回話題：“這是識安的職慣例，你們完得非常不錯。鐘說沒被迷，殷刃也選擇信任搭檔。如果你們沒有及時識破飲水機陷阱，估計會到一點小小的驚嚇——”

隨便打了個手勢，邊靈嚨發出“咯咯”幾聲，頭顱驟然裂開，暴出其中兩大捧紅艷艷的百日草。

“恭喜正式職識安！”方圓圓把花束分給兩人。

殷刃：“……”是他的錯覺嗎？方小姐的幽默稍微有點間。

鐘說接過花束，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什麼不能喝辦公區域的水？”

“啊，據說之前還是能用飲水機的。”方圓圓理了下頭發，“后來發生了一次惡認知污染——那會兒識安引巡邏機，機發現員工區用了半年的飲水機，其實是失蹤同事的尸。”

殷刃、鐘說：“……”

殷刃：“當時接的那些水……”

“尸水，隨后是殘渣，誰知道呢。”方圓圓苦笑，“最糟糕的是，死者失蹤時還活著。據當時專家的判斷，他八自己也以為自己是個飲水機。”

殷刃不懂，但他大為震撼。

鐘說：“那剛才會議室里的是……？”

“哦那個。”方圓圓無所謂地擺擺手，“那是我從同事家里征調的老古董，貨真價實的飲水機。”

鐘說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規則里‘不能帶活人大小的私’，也是為了減這類事件的排查量。”方圓圓平靜補刀，“畢竟兩年前在辦公區也失蹤過一位同事，現在還沒找到。”

殷刃緩緩放下花束，他突然覺得這玩意有點燙手。

這世上果真沒有錢多事離家近的工作，他萬分悲傷地想。

“總之，員工守則是為了保護各位而寫，務必記住這一點。現在就剩最后一步了——項江，請你帶咱們的新黑印去挑靈。”

“都跟上。”項江拉開保安室的門，滿臉不耐煩。

鐘說還捧著花束：“我也要去？”

“你倆既然是外勤搭檔，最好多了解點彼此的事。”項江哼了聲，“你們科學崗的更要注意，省得邊人被頂替了都不知道。”

“……”鐘說也緩緩放下花束，表逐漸復雜。

……

挑選注冊靈的地方離保安室不遠，看上去更像個廢舊庫房。

一排排高架上擺滿零狗碎的雜，不還專門用紙箱攏著。那些雜都不大，這里與其說是正規靈倉庫，不如說是哪個二手市場的貨儲存室。

筆筒里著臟兮兮的鋼筆鉛筆工刀，尺子上布滿灰塵。小熊鑰匙扣了一只眼，筆記本封面沾著可疑的污漬，計算屏幕一閃一閃，整個架子上沒有一件囫圇個的新件。

殷刃開始猛烈懷念他的匕首靈。比起這些現代破爛，他的匕首多麼致大氣。

可惜他現在只能在博館里見到它了。

“我要自己挑一個嗎？”他痛苦地問。

鐘說的重點則在別：“這些品都有異常現象？”

這里的“廢品”說也有幾千件，也不知道識安的異常現象記錄得有多長。

項江斜了兩人一眼：“這些東西還不配記為異常現象。它們是最下級的次品靈，只能拿來當員工份證明。”

鐘說好奇地拿起一支鋼筆，打開筆帽看了看——除了它上鐫刻的一行識安編號，這支筆和其他鋼筆并沒有什麼兩樣。

他轉筆，發現筆桿上了規整的標簽：“小概率將筆墨水變為紅。”

鐘說：“……”客觀地說，這東西真的沒什麼用。

他無語地把鋼筆放回原。

殷刃正拿著一把“出來100劃破手”的卷尺：“那我隨便拿個就好……”

“不行。”項江倚在倉庫口，“靈得對你有反應才行，這樣外邊更難偽造。”

殷刃：“萬一都對我沒反應怎麼辦？”

殷刃抑力量得很徹底，對于這些靈來說，他和鐘說基本沒有差別。連方圓圓的俑都發現不了他的異常，要是有靈能探查他的特殊，那靈絕對不會出現在這個鬼地方。

項江不理他：“你順著架子來回走，看有沒有哪個靈與你共鳴。”

殷刃只好在架子中間慢慢踱步，他的心思已經飄去了園區中的食堂。現在已經接近九點了，也不知道識安食堂的早餐有什麼……

就這樣，殷刃一邊數著腦子里的菜，一邊逛到了倉庫角落。

“鈴鈴鈴——”

殷刃下意識上自己的口袋，怪了，剛才走職，他應當把手機靜音了才對。

“鈴鈴鈴——”

一陣手機默認鈴聲從雜堆里傳出，不知道是不是殷刃想多，這鈴聲響得略微有氣無力。

“鈴鈴鈴鈴鈴鈴——”

直到他停在垃圾山一樣的雜堆前，那陣鈴聲仍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