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藥香撲鼻，看到來人后，林寧放下心來。

是春姨……

春姨是當年隨他母親寧氏一道被劫上山的侍，寧氏病逝后，就一直由春姨照顧他。

春姨今年三十出頭，相貌雖不出眾，但面婉，讓人見之可親。

端著藥壺，看到林寧睜開了眼，先是一喜，可隨即面又沉了下去。

林寧知道，春姨這回真生氣了……

先前哪怕是“他”將田虎坑死，哪怕山寨里早有人識破了林小寧那狗屁“神機妙算”，可至春姨相信他還是那個善良的孩子。

然而這一回……

他娘寧氏是拿田五娘當親兒，春姨卻是拿九娘當親閨疼。

春姨或許做夢都沒想到，林小寧的魔爪會向才六歲的九娘……

喪心病狂，令人發指。

替原主背上這個黑包袱，林寧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他更清楚，若是連春姨都放棄了他，那他以后的路，將會更加艱難……

干咳了聲，林寧看著沉著臉給他斟藥的春姨，聲音孱弱道：“春姨，我沒想害九娘，就是嫌天天跟著我嘰嘰喳喳的煩，所以才想嚇唬嚇唬。后來聽哭的狠，我都已經準備放下帶回來了，沒想到被阿牛沖過來打了頓……”

到底是最親近的孩子，春姨聞言，面稍稍緩和了些，問道：“果真如此？”

林寧苦笑了聲，道：“姨，我雖恨田虎害死了我爹，可我再豬狗不如，也不能去害九娘吧？還是個孩子，還素來親近我……”

春姨聞言，眼淚都下來了，哽咽道：“你既然知道親近你，又何苦去唬？再者，你田二叔也不是故意……”話沒說完，春姨趕收了口。

往日里，林小寧雖然乖戾討厭，看誰都不順眼，對春姨還是有幾分尊敬的，但唯獨不能在他跟前替田虎說話。

因為此事，林小寧和春姨鬧了幾回了，甚至還失態啐罵過不要臉，相中了田虎……

而從記憶中看，也的確能看出，春姨對田虎有，但應該止于禮……

這會兒林寧遍鱗傷，春姨不敢惹他著惱，傷著了，所以才立刻斷了勸誡的話，小心翼翼的看著林寧，嘆息道：“寧兒，不說那些了，姨不是那個意思，你好好養子骨，啊？”

林寧見眼圈發紅，心中也是一嘆。

原主留“書”故意讓春姨看到，春姨看到后就趕去尋田虎，后來田虎因此而死。

這對春姨來說，怕是有剜心之痛……

林寧看著春姨，聲音黯啞道：“春姨，我其實早就不怪田二叔了……”

“嗯……嗯？你說什麼？”

春姨差點以為聽差了，驚駭的看著林寧，隨即面大變，著手向林寧的額頭，淚如雨下道：“寧兒，你可……你可不能有事啊！”

林寧莫名的眨了眨眼，看著春姨忽然悲痛絕，方反應過來春姨多半是在以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哭笑不得道：“春姨，我沒事，我只是……只是之前在夢里，夢到我娘了。我娘同我說，爹和田二叔他們吃的就是這碗飯。瓦罐難免井口破，將士難免陣前亡，哪天有個好歹，實在怨不得誰。若非如此，我爹臨終前也不會將寨主之位傳給田二叔。春姨，我真不怨田二叔，但還想親自去報仇。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若不能報仇，焉為人子？只是沒想到，連累了田二叔……”

春姨聞言，真真一顆心也化了。

長久以來一直在心頭的不過氣的一塊巨石，緩緩落地。

山寨里早就有人暗中傳言，田虎之死是林小寧和故意設計陷害的，這其中有很多蛛馬跡可循……

但田虎回山后，斷然否定了這些，還嚴厲制止山寨里的謠傳。

田虎到死，也不曾怪過和林小寧。

然而在春姨心里，其實未嘗沒這種猜測……

自小姐走后，林小寧的子就變得越來越偏執暗了，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卻又無可奈何。

林小寧本不聽的……

若果真那夜之事是林小寧設計，害的田虎枉死，春姨一生都要活在悔恨的煎熬中……

而林寧正是明白這一點，才說出了這番話來。

“寧兒，你可別再做傻事了。你不習武，武功平平……不是，你從來想當一個大才子，不打打殺殺。五娘說過，大當家和你田二叔的仇，會報的！寧兒，你可別再做傻事……”

春姨怕林寧再做傻事，淚流滿面的苦苦相勸道。

林寧扯著疼痛的角，出一個笑臉，道：“春姨放心，經過田二叔的事后，我怎還會任？就算我自己不怕死，也不會再連累其他人……”

春姨聞言，海松了口氣，又忍不住含淚念佛道：“阿彌陀佛，小姐你看到了麼，寧兒真的懂事了，真的懂事了……”

說罷，不用林寧相勸，就忙端起藥碗，道：“快，吃了這碗藥。天殺的阿牛，也不問清楚就下這麼重的手。回頭我必不饒他……”

林寧也不問什麼藥，由春姨端著飲盡后問道：“春姨，我怎麼回來的？我還以為要被曾牛殺了……”

春姨提起這事還是惱火：“阿牛說他以為你要把小九兒推下山崖，他氣壞了，就下了狠手。可最后看你昏死過去，九娘又大哭著護你，阿牛也冷靜了下來，就把你帶回了山寨。唉，安郎中先前說你怕是要不了，再加上九娘到底沒出事，所以周八叔他們還要讓阿牛給你賠命。

大當家雖然已經走了二三年，可他的恩義你周八叔他們哪里能忘？看你被打那樣，你方三叔和胡四叔也氣狠了，不過后來他們更氣你，臉難看的嚇人，你呀……”

犯眾怒是理之中，林寧現在更想知道曾牛的下場，這關乎他如今在山寨的境。

雖心知曾牛必不會給他賠命，還是好奇問道：“那阿牛現在如何了？他沒給我賠命吧？”

春姨聞言，猶豫了下，還是輕聲道：“沒有，五娘沒讓周八叔他們手……”

聽聞此言，林寧沒有再開口，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幅畫面，那是前林小寧十分唾棄厭棄之人……

一匹棕駿馬上，一個面淡漠的，一手勒著馬韁，一手扶著寶劍，上穿著土黃的麻，三千青被簡單的束在腦后，不見珠釵。

最讓人難忘的，是那雙修長明亮的眸。

只是，若那眸中氤氳的是和明的目，自是傾城絕。

然而這雙眸中，綻放的卻是凜然鋒利的芒，讓人不敢直視。

就是田五娘，青云寨現任大當家，也是林小寧的未婚妻……

和喜好才子佳人話本兒小說疏于練武的林小寧不同，田五娘打小就展現出了驚人的練武天賦。

林小寧父親林龍甚至將家傳絕學《乾坤勁》都教給了，而田五娘也不負所，在十五歲那一年，晉升為一流高手，整個青云寨除了林龍和田虎，再無人是其對手，其才之驚艷，不知讓多人咋舌！

在林小寧的記憶之中，原本田五娘臉上還是能見到笑容的。

只是等最疼的寧氏，也就是林小寧的母親病逝，接著沒二年林龍為救田虎而死，田虎又因救林小寧而死后，田五娘的臉上就再沒出過笑容來……

尤其是，以之，擔起了整個山寨數百人的生計。

除了林小寧外，青云寨上下無人不服。

且聽說如今的，哪怕林龍田虎復生，都未必是的對手。

有這樣一個強悍冷艷的未婚妻，林寧也不知該不該高興。

因為，田虎終究是托林小寧的福才死去的，今天林小寧更是企圖害死九娘……

一筆理不清的爛帳。

“寧兒，你可別多心，五娘不是……”

見林寧一言不發，春姨努力想為田五娘解釋什麼，林寧卻輕輕呵了聲，道：“春姨放心，我怎會多心……”

如今，大概也只有春姨相信林寧，怕他多心。

外面，他這個連九娘都想害的魔鬼，必是人人唾棄，避之不及。

那傷藥里也不知有何分，想著想著，林寧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緩緩睡去。

床榻邊春姨見之，深深嘆息一聲，不過看到林寧鼻青臉腫的臉上，往日那濃郁的暴躁乖戾之氣消散盡，心里還是有許多欣。

將藥碗、藥壺收拾凈，春姨就匆匆離去，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將今日的這個“誤會”去告訴大當家的田五娘和山寨里的其他人。

也知道，許多人都不會信，但更明白，說與不說的區別……

……

一夜無話。

遙遙傳來的鳴聲，讓林寧從睡夢中醒來。

再度打量了番房間古樸的陳設，林寧也再次確認了次，他確實變了另一個人。

上的痛楚比昨日輕了許多，至在轉脖頸時，沒有刺骨之痛了。

目從房間一一掃過，架子床、屏風、烏木立柜、紫漆條桌，書卷圈椅……

悉而又陌生。

不過，也非全是壞事。

不用去關注貿易談判，不用去思量政策變化，不用去考慮公司人事變，不用去防備背叛，不用去勾心斗角苦心積慮的算計或被算計……

林寧已經忘了有多年，他度過上一個這樣的清晨。

也好。

既然換了一種份，那就更換一種新的人生吧……

窗外有悅耳的鳥鳴聲響起，清幽怡然。

“吱……呀！”

林寧正在著許多年未曾有過的靜謐，忽然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他側眸看過，卻只見一個穿著白底繡花連的小丫頭，正在門口，一雙大眼睛里還殘留一些怯意，歪著頭看向他……

林寧認得，就是田九娘，小九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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